吉姆•哈里森的散文文风朴素乃至偏于平淡,然而自有蕴籍之力、粗朴之美,点泥成金、难以方物。以往的十四部小说,包括《德尔维》(DALVE)与《秋日传奇》(LEGENDS OF THE FALL)都杂有大量的诗篇和美文。新书《英语教授》(THE ENGLISH MAJOR)重现长时间以来他最执着的主题:纪游与文学,美食与渔猎,以纵情山水排解(伊拉克)战争的干扰。在他大部分作品中,印第安战争的遗恨构成第二主题——如果还不是主题的话。“在我们面前展开的锦绣山河甚至根本不属于我们”,“你只要读过历史就会明白,我们一直是占领军。”《英语教授》(THE ENGLISH MAJOR)的叙述者克利夫如是说。
克利夫是典型的哈里森作品主人公:六十开外的老人、英文教授转任樱桃树农场主,最近被三十八年的糟糠之妻抛弃,后者刚在高校找了个有钱人。克利夫借酒浇愁好一阵子,终于提起勇气,卖了樱桃树农场,自密歇根西行散心,计划重新给野生鸟类和北美各州取名。全书采用游记体,貌若喜剧,实兼悲情。滑稽场面不断出现,克利夫提到在好莱坞当制片人的儿子罗伯特,就说:“罗伯特从小就有个恼人的习惯:强调第五个字,也不管那个字有没有那么重要。譬如说‘爸爸,我们要面对现实。你跟妈妈从来都是步调不合。每次她操心三围的时候,你总是说:维维安,你的三围没那么大。’”克利夫以前一个学生的妻子玛丽贝拉自称双性向,其实是慕男狂,制造了小说中最搞笑的场面,“四十五年性幻想梦想成真,我倒宁可去钓鱼了。”
玛丽贝拉的作用不光是提供搞笑原材料,她洋相百出,颇能平衡克利夫远行的伤感。一路上老人回忆婚姻、想念儿子、挂记农场,追述童年,处处点染田园趣味。“我忽然想到最后一次为老狗罗拉梳理皮毛的情景,五月樱桃园繁花盛开,累累如画。我听得到罗拉的心脏在我脑后跳动……第五天了,天气好坏已经毫无意义,早已从我的大脑里消失了,偶尔重现片刻,随即又会挥之脑后。农家生活会给人的精神施加奴役,其一即在你很不容易摆脱对天气的担心:要么太热,要么太冷,要么太干,要么太潮,要不就是害怕大风损害果子。”:
跟玛丽贝拉分手,克利夫总算喘了口气。小说完全回到爱默生、梭罗文学传统中叹挽荒野诗心、自然淳德的舒缓节奏。他一路漫游,到旧金山看儿子;到亚利桑纳农场看老朋友;调侃自己的远行:“显然我这次出游得效果就是要把我的心灵从真实世界拉回到我十几岁二十几岁时曾经无限仰慕的书本世界中来。”;越来越平实地回顾自己的婚姻:“或许我们两人不过过时又一对太迟还没有衰老凋零的夫妇而已……我们这些英文教授总是太容易将高调的理念象涂抹油彩一样涂抹到自己的生活上。”大自然的治疗毕竟没有辜负其爱慕者的期望。
最后,克利夫跟妻子言归于好,心满意足地回到密歇根老家农场。哈里森写道:“我在曙色中辞别列克星顿,犹如一个难民逃离已被战火撕裂的故国。是耶非耶,老人终当狐死首邱,终老乡园。”或许,在哈里森自己的内心深处,并不在意多多少少已经如愿以偿的老人,反而对风雨苍黄中的难民更有感触,正如他在《秋日传奇》(LEGENDS OF THE FALL)中写的:“关于幸福,值的一些的东西实在太少——幸福,就是宁静的详和、沉眠的深情,为轻快的心灵、絮叨的头脑而生。”